袁征：“选择欣赏什么样的艺术作品，就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”？

更新时间：2025-09-03 14:45  浏览量：3

文/袁征

审美能力与艺术水平

早几天看到一篇文章，题目有点长，叫《“审美没有高低”——这句话可能是当代最大的文化谎言》（后简称《谎言》）。作者似乎把人的审美能力跟作品的艺术水平混在一起了。其实它们很不相同。

我赞成那篇文章的观点，不同作品的艺术价值天差地别。作者提出分辨好作品和差作品的标准：“作品包含的信息值越多，就越偏向于好的作品”，还给了一道计算公式。那掺着希腊字母的公式令人起敬。

但过去的经历让我对一些号称科学的做法总有点怀疑，心里想：工笔画就一定比大写意好？两个人用正楷抄同一首古诗，信息量不会有多少区别，为什么可能一幅成为稀世之宝，另一幅却一文不值？

高雅艺术与“浅表艺术”

好和不好是个人主观感觉，没有客观标准。有人觉得柳永的词好，有人觉得李清照的词更好。有人觉得这样生活好，有人觉得那样生活好……这些问题没有对错，争一万年也得不到结果。

用加减乘除去解决，当然爽快，但恐怕会造成对一些艺术作品和生活态度的压制。

费雪（John A. Fisher）说，对作品有三种态度：一是精英主义，认为高雅艺术最有价值；二是平民主义，认为流行艺术为百姓喜闻乐见，和现实生活联系最紧，是真正有价值的创作；三是多元论，认为高雅作品和流行作品都可以有很高的艺术水平。

《谎言》作者显然是精英主义者，他力捧巴赫的大提琴曲，鄙视流行的《学猫叫》；大赞《红楼梦》，看不起《小时代》。

事实上，“高雅艺术”只是一个笼统的名称。打着这个旗号的作品未必真的高雅，有的啰里啰嗦，晦涩沉闷。

而流行艺术里也有很优秀的作品，一些流行歌写得很美，一些工匠做出来的东西非常有趣。

艺术给人以美的享受，大家的感觉不同，理应各人觉得怎么享受怎么来；逼人听同一种音乐或者看同一种小说没有道理。

雅之四（漆画） 刘春潮

听众、观众和读者有不同种类，这是明摆着的事。创作者和表演者心里都明白，他们写的和演的面对着不同的受众。

所谓“流行艺术”或许可以叫做“浅表艺术”——我绝对不想贬低这类作品，只是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字眼。而欣赏书法艺术需要对书法传统有一些了解，还要比较细心，这与吸引人注意力的张牙舞爪的“画字”不在同一档次。

演奏古典音乐的琴手穿着白衬衫、黑外套，没有半点色彩。托斯卡尼尼排练乐团时指挥的动作比较大，但上台表演的指挥很节制，免得干扰听众欣赏音乐。

而流行音乐会就不同了，女歌星的衣服小到去游泳场都不好意思，男歌星打扮得稀里古怪。他们一边唱一边扭，伴奏声震耳欲聋。射灯鲜艳猛烈，不断变换。有朋友说，去古典音乐会的是听众，而去流行音乐会的是观众，确实有点道理。

好的“高雅艺术”让人细细品味。我觉得霍洛维茨弹得最美的是轻到几乎只能用心灵感受的琴声。听这样的音乐需要有平和的心情和安静的环境（也许还要有高质量的设备）。

而流行音乐会用不着观众费心，强烈的视觉和听觉冲击使人不由自主地接受刺激。

小说和电影也差不多。很多“浅表”的电影用激烈的打斗、飞速的追车和震撼的爆炸让观众兴奋不已。喜欢的人说看这些片子“只要带爆米花，不用带脑子”，爽！

一些“高雅”的电影表面平静，追求故事情节和演员表演的深刻。喜欢的观众觉得有味道，而另一些人在评论区留言：“干活已经够累了，看个电影还要费脑筋。我真是服了！”

当然，有的作品是大家普遍都喜欢的。大家都是人，总有些共同的兴趣。不过，大家喜欢同一个作品也有可能是分别喜欢里头不同的东西。

艺术选择无对错

《谎言》作者很认真地讲：“选择欣赏什么样的艺术作品，就是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”。

我认为正好相反：不是选什么作品就变成怎么样的人，而是不同的人会选不同的作品。

欣赏“高雅艺术”一般需要较好的文化修养，懂点历史，知道些外国文化，对时事感兴趣，眼界比较广。所以，受教育程度高一点的人往往喜欢这类作品，而受教育程度低一点的人更喜欢简单痛快的东西。

这无所谓对错，就像乐山人喜欢麻辣烫、广州人喜欢清蒸一样。

那篇文章警告：“长期接触低复杂度内容会导致多巴胺受体敏感度下降，最终情感钝化。”这太吓人了，不知作者手上有没有可靠的科学研究报告。

我看到的证据与此不同。英国的一些医生给病人的处方是足球比赛的门票。据说，一般人看足球赛都“不用带脑子”，但医生发现，这种“低复杂度”的兴奋对治疗抑郁症大有好处。

原文载于《羊城晚报》2025年9月3日A7花地版